偶尔写点


顾十一


头像by真茗


绑画@真浦

【百日雷安—8day】莫妮卡

上一棒 @白鹭洲 

全文大约1w字,写了大概一个星期,感觉写的没有预想中的好。
 算是一个西幻童话小故事吧。
 送给所有的有缘人♡

bgm:six feet un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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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漫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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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狮一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他独自一人翻越蜿蜒在王国版图上的山川河流,亲自来到王国边远的一个小村庄。

那里据说有一位年长的女巫。她法力无边,能够吞噬天地山河,甚至传说能起死回生。

这里的村民基本上都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他们的穿着简单朴素,手上都有着厚厚的老茧。

其中一位老人见到雷狮后恭敬地向雷狮弯了弯腰,“大人,您此番所寻之人在晚上九点才会回来,请问您是否愿意在此地稍作休息?”

雷狮毫不惊讶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随着老人去村里的小旅店休息。

这座旅店有些年头了,看起来少有人住,但干净整洁,灰蓝格子的窗帘被洗的有些发白,柠檬汁和火腿肉的香味飘在空中,老板十分和蔼地将雷狮引到大厅的餐桌旁坐下,随后为雷狮准备了一些面包烤肠和茴香酒。

简单地用过午餐后,雷狮起身在村子里慢慢地转悠了一下。

这是一个古老的村庄,四处可见历史遗留的痕迹,石柱与墓碑上刻着不知名的文字,那里杂草丛生。但这与雷狮多年前来之时无太大差别,不知名的浅蓝色小花零零散散开满路边。

雷狮来到村口,这里有一口古井,井底的水清澈干净,粗麻绳吊着一只木桶挂在井上。

「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在它的某个角落隐藏着一口井。」

不知怎么的,雷狮突然想到这句话。

然后他下意识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块吊坠。

这块吊坠有些年头了,做工精致,怀表般大小,按下按钮后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小张人物肖像画,画工有些粗糙稚嫩,纸张已经微微泛黄了,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画中人浅靛色的眼眸。

「你终究还是来了。」

「闭嘴,布伦达。」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雨,雨里夹杂着细碎的矢车菊,些许落在雷狮肩上,雷狮却没有将其拍下,反倒小心翼翼的捻起几朵,放进口袋里。

这个点村民们基本上都回屋了,雷狮沿着小路回旅馆的时候碰见了一位慢悠悠往家里走的老人,他笑着朝雷狮打了个招呼,“您近几年过得如何?”

“就那样吧凯恩,你要注意保重身体啊。”

老人突然语气有些严肃地说,“五年前您突然停止来访。但我不认为这一次莫妮卡会让您见到他。”

“不,她会的。”

雷狮淡淡地笑了笑。

“难道……您?”

“大概吧。”

雷狮挥了挥手,“谢谢你们三十年来一直在这里守护着秘密。”

“这是我们应尽的职责。”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雷狮准时来到一户人家前,屋外火红的天竺葵在夜色里吐露芬芳,他轻轻在门上扣了三下,然后推门进了屋。

屋子不大,里面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却格外明亮,屋子中央坐着一位年轻的女人,她的头发是鸦羽般的墨色,琥珀色的眼眸浅淡温柔,一袭黑袍在她身上有种别样的韵味。

她起身向缓缓雷狮走来。

“您来了。”

她的声音轻柔空灵,缥缈如天边絮状的云层。

“看起来您这几年过得并不好。”

“噩梦缠身,大概是拜你所赐。带我去见他。”

“终于到了这一天吗?呵……真是……恍如昨日呢。”

“闭嘴。”

雷狮暗紫色的眸子沉了沉,语气有些凌厉。

“您别忘了,这次是您求我了。”

“你不会不答应的。”

女人没有理会雷狮,走到古旧的书架旁,伸手抽出一本书。

吱呀。

书架旁边出现了一道暗门。

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细看似是玫瑰与剑的图腾,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女人轻轻地推开门。

雷狮跟了上去。

暗门后面是一条悠长的走廊,沿途的柱台上摆放的不是蜡烛,而是镶嵌着不知名的石头,在黑暗中闪烁着莹润的光泽,使整条走廊明亮起来。走廊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的油画,细细看去画里竟全是同一个人,一位清俊的青年,身着轻薄银色铠甲,浅靛色的眸子里漾着春水。



x

女人沉默地在雷狮前面走着,渐渐的,潮水般的回忆在她脑海中略过。

她记起多年前那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芍药花开满了皇宫的御花园,粉橙色的花海在微风下泛起波浪,浅淡的香气像是腐烂到每个人的骨子里去了,在皇宫上方盘旋,久久不散。

青年骑士就站在那里。

站在芍药花盛开的地方,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佩剑,背脊挺得很直,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他出神地凝望着不远处的年轻皇子,眼神坚定又诚挚。似乎让他下一秒献上年轻的生命,他也会义无反顾的执行命令。

女人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依稀可以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

但女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看见夹着干枯玫瑰花瓣散发着馥郁香气的信封化成粉末,她看见远处黛青色的山峦缭绕着流岚,她看见午夜十二点城南古老的月桂树下骑士单膝下跪,她看见模糊在风里的黄蝴蝶,她看见冰凉的银色月光洒在满是鲜血的剑刃上。

她知道他终将葬入六尺之下,在檀木棺里不朽,身旁簇拥着火红的玫瑰与紫水晶。

未来具有朦胧与不确定性,模糊如水雾氤氲,她只能在点点滴滴中寻觅踪迹。

女人记起她第一次遇见青年时的画面。

伤痕累累的女巫心灰意冷的躺在枯黄叶堆上,她被邻国的女巫,几百年来的仇敌暗算,身上已无多的药材,魔力也无法施展。

真是无趣呢。

女巫漠然地盯着灰蒙蒙的苍穹。

暴风雨就要来了。诅咒这个王国好了。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道清冽的嗓音。

“殿下,前面好像有人。”

“不用管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带着几分傲气与冷淡。女巫瞬间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手持权杖披着金丝银绸的帝王样。

该死的小鬼。

女巫在心里冷笑。

但是出乎她预料的是,那个最先发话的青年快步来到她身边,他的脚步轻柔优雅,脚下的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在女巫的余光里,出现一双精致的长靴,随后青年弯下腰,向她伸出手。

“姑娘,请问需要我的帮忙吗?”

女巫张了张嘴,想拒绝青年,可抬眸望去,撞进一双如碧海般沉静的眼眸,隐藏不住的关心与担忧让女巫的心颤了颤。

她突然觉得,这辈子自己可能都不会去背叛这个人。

青年绅士地将女巫扶起,不远处的少年冷哼一声,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瓶上好的药水递给青年,青年将药瓶交给女巫。

女巫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其涂抹于伤口处,反而支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诚挚地向青年弯下腰。

“莫妮卡·安德鲁一辈子愿意为您效劳。”

青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同样朝她鞠躬,轻声道,“救助一位美丽的女士是我的荣幸。但如果可以,请将这份厚礼赠予我的殿下,我生来就是为了保护他,也希望您能与我一起保护他。”

“嘁,我才不需要笨蛋骑士的保护。”

少年拨弄着自己墨蓝色略长的刘海,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女巫。

“不过……安德鲁?我小时候见过你父亲,巫师一族的下任族长成为我的一大助力也倒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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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莫妮卡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朝着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的帝王笑了笑,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恶意。

“您还记得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吗?”

雷狮的身子僵了僵,深色紫罗兰色的眸子黯淡了几分,他的嗓音有些干涩。

“我忘了。”

怎么可能。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骑士嘴角渗出鲜红,近乎灼伤了他的眼睛,骑士的伤口处绽放着大片大片的玫瑰,瓷白色的手腕剑痕无数,凝固的血痂诉说着伤痛。

然后骑士一把抱住他,骑士的怀抱有着甜腥的玫瑰味,这股令他在此后数月都辗转难眠的香气无论多少熏香与草药都掩盖不住。

他看见骑士背后泛着冷色的长剑。

「我会住在其中的一颗星星上面,在某一颗星星上微笑着,每当夜晚你仰望星空的时候,就会像是看到所有的星星都在微笑一般。」

“殿下,我……不会是您的那颗星星。”

他记得自己大婚时,骑士在大殿外站了一整晚,连同他的伙伴们,王国授予无上荣誉的皇家骑士。

他的妻子,奥菲莉亚·克拉克,克拉克公爵的长女,有一头砂金色的长发和祖母绿般剔透的眸子,温柔典雅如水面漂浮的睡莲,幼年时她曾在一个宴会的夜晚助他逃过刺客的追杀。他的妻子,现在的王后,为他孕育了几位优秀的子女,是他的贤内助。

虽说谈不上喜欢,但她在他眼里算是特别,与其他贵族家刁蛮任性的小姐不一样,她如水般宁静,雷狮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远离了世俗的喧嚣。但雷狮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对了,骑士。

骑士一直没有成婚,他们家族的族长世世代代作为皇家首席骑士长,被授予伯爵爵位,历来的每一位都对王储忠诚尽职。

骑士比他年长不了几岁,从他十岁的时候就一直跟随他,虽然有时候执着于在他看来天真可笑的骑士道,但他隐隐约约知道,骑士和别人不一样。

“他是最特别的。”

所以,布伦达,你究竟为何讨厌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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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模糊不清,就给自我欺骗提供了机会。」

“陛下,回忆是最不可靠的。”

莫妮卡见雷狮一直沉默不语,忍不住开口道,“有时候人们往往会用回忆来粉饰一切。”

“你是在说我吗?”

雷狮挑眉反问。

中年国王已经少了几分年少的锐气和桀骜不驯,多了几分长久处于上位的不怒自威,眉心一道浅浅的沟壑诉说着这几年他过得并不舒心。

他的眼角多了些皱纹,但五官还是那么锐利精致。他天生便是上天的宠儿,幼年时期被老国王所看好,拟定为几位王储之一。他天赋卓越,手段不俗,与生俱来的尊贵令所有人都忍不住诚服。

“如果可以,亚麻色是可以被模糊浅化成砂金色的。”

莫妮卡轻轻地说着,她的语气还是那么轻柔空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可雷狮还是听见了。

尘封在记忆里多年前的夜晚渐渐露出冰山一角。

「殿下,请跟紧我,快跑。」

来者的声音模糊在记忆里,稚嫩又温柔镇定,分辨不出性别的声音令小雷狮瞬间安心下来。

他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手腕,沿着宫殿的墙根悄悄匍匐前进,月色近乎被浓稠的乌云遮挡覆盖,隐隐约约的雷狮可以辨认出前方浅浅的……亚麻色。

不远处身着夜行衣的刺客们正凝神搜查着四周,亮银色的匕首隐藏在背后。

拉住雷狮手腕的人年岁不大,背影纤细,从衣服布料可以依稀判定是一位贵族家的小孩。

谁家小孩这么好心?

二人沉默不语的在夜色中隐蔽自己的踪迹,很快就顺利来到雷狮的寝宫,借着从寝宫窗户流泻出的浅橙色烛光与不那么明亮的月光,雷狮看见那个人头发微微及肩,眼眸似是一汪宁静的碧波,粼粼波光跃于其中。

“是个女孩。”

“布伦达,闭嘴。”

“女孩。”

女孩。

女孩。

贵族中谁家女儿有这般样貌?

就像冰雪初融时山脚下的汨汨溪流,澄澈干净,带着春天的馨香。

据说克拉克公爵家的长女温柔贤淑,有着砂金色的柔软长发和祖母绿般剔透的眼眸,湖水一般澄净。

就是她了。

“没错雷狮,你要相信自己。她才是最适合你的妻子,她的父亲手中握着重权,她又温柔贤惠。”

“闭嘴,布伦达。我自有分寸。”


x

「人们早已忘记了这个道理。可是你不应将它遗忘。你必须永远对自己所驯养的东西负责。你要对你的玫瑰花负责。」

“驯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雷狮坐在寝宫的椅子上喃喃自语。

“驯养的过程中,真的可以得到快乐吗?”②

“当然有了,殿下,您忘了狐狸曾说过,小王子的金发让他联想到麦田,他甚至喜欢麦田的风声。”

驯养,建立关系,是一个极其需要耐心的过程。

「假如你能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会感到愉快,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感到越来越兴奋的,到四点时,我就会坐立不安了。这样我会发现幸福的代价!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有心理准备……要形成规律才好。」

“我驯养你了吗?”

“殿下,无论如何,臣都是您忠诚的骑士,”

小王子拥有一朵玫瑰,一朵骄傲又虚荣的玫瑰,她有着美丽的外衣和芬芳的香气。

玫瑰告诉小王子。

她是宇宙独一无二的玫瑰。

小王子信以为真,对她呵护备至,关怀无微不至,定时为她除草浇水,甚至弄了个玻璃罩子帮她遮挡寒流的侵蚀。

但当多日后小王子启程来到地球,看到满园殷红的玫瑰后感到伤心和失望。

与狐狸相处后的小王子明白了驯养,明白了自己的玫瑰确确实实是全宇宙独一无二的玫瑰。

因为这是他用心栽培过的玫瑰。

「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和其他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什么不同。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而言,我也和其它成千上万的狐狸并没有差别。但是,假如你驯服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对我而言,你就是举世无双的;对你而言,我也是独一无二的。」④

骑士静静地站立在雷狮斜后方三步处。

雷狮站起身,在寝宫柔软的波斯花纹地毯上走了几步,没有回头,但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个星球上有一百一十个国王,七千个地理学家,九十万个商人,七百五十万个酒鬼,三亿一千一百万个自傲自负的人,四十六万二千五百一十一名点灯人。”⑤

「倘若一个人对一朵花情有独钟,而那花在浩瀚的星河中,是独一无二的,那么,他只要仰望繁星点点,就心满意足了。」

“而我想要的只有一朵‘玫瑰’,属于我的,可以是任何东西,狐狸也好,星星也罢。你愿意做我的星星吗?

骑士垂下头,略长的刘海遮住碧色眼底的犹豫,他似是出神地盯着地面,缄默不言。

雷狮自嘲地笑了笑。

算了算了,布伦达,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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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狮小时候养过一只纯种的波斯猫,比巴掌大一点的幼猫,摸上去柔软蓬松,雪白色的猫毛显得它优雅乖巧,浅蓝色如琉璃般通透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雷狮。

那时候的雷狮还带着孩子的天性,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小猫,小猫一口咬住雷狮的指尖,小小的乳牙没有什么杀伤力,早指腹划过就像挠痒痒一般。

雷狮没有什么时间照顾小猫,多数时候交给殿里的侍从看管,小猫还算乖巧,在自己的窝里抱住一个小球不亦乐乎的玩。雷狮每天的功课很忙,但他还是会抽出时间去看小猫,亲自端一小碟牛奶,看着小猫伸出浅粉色的小舌头慢慢地将牛奶喝完。

后来小猫死了,是半夜的时候,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侍从告诉他小猫死在花园里,因为误食了有毒的浆果。

雷狮远远地去看了一眼,他看见小猫趴在地上,身体变得有些肿胀,深绿色的泡泡不断地从它的五官里溢出,它的毛皮变得干枯丑陋,沾满了湿润的泥土。

雷狮想着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养猫了。

那天早上上课时他有些分神,小猫充满死气的浅色双眸令他一瞬间有些反胃。

当天下午,雷狮便在老国王的书房里和他未来的骑士相遇了。

「你知道的—当一个人情绪低落的时候,他会格外喜欢看日落。」

某一天小王子看了数十场日落,我们无从得知他是否悲伤,但这一天,雷狮更想看的是,海。


x

他躺在那里,宛如新生儿般,厚厚的水晶棺盖遮挡不住他骨子里馥郁的孤寂。

他的手自然的垂于身体两侧,手腕处骨骼微微隆起,钴蓝色的细小血管蜿蜒其上,带着几分易碎感,似是一块完美精致的瓷器,手腕不似女子般软嫩,带着几分韧劲与削瘦,指尖微微泛青,浅蓝色的寒气从其中溢了出来。他的指甲壳修剪的恰到好处,完美莹润的弧度,指腹带着薄茧。

依旧是一副清俊的青年模样,亚麻色的头发似乎还带着几分润色。

唯独可惜的是,看不见他那双碧海葬于眼底的眸子。

“莫妮卡,你寻到秘术了吗?”

“没有,陛下。连我族巫师都无法长生不老,更何况起死回生呢?不老泉是不存在的,我也无法逆天改命。”

“你当初明明说是可以的。”

“我只不过说是可以试试,我本就不主修治疗术。”

该死的。

布伦达,这下你满意了吗?

满意,当然满意。

别骗自己了,布伦达。

闭嘴,雷狮。

别忘了,三十年前,我们,不,我是怎么求她的。


x

年轻的皇子不敢置信地望着青年背后出现的长剑,他下意识接住有些站不稳的青年。

“安迷修,安迷修。”

皇子有些无措地叫唤着青年的名字。

青年眉头微蹙,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殿下……不必如此……还好,臣守住了……”

“你……别说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安德鲁。

对了,安德鲁。

安德鲁,你在哪儿?

安德鲁,你不是最……

莫妮卡……你给本大爷,滚出来。

啪嗒。

水晶球碎成一瓣又一瓣,多棱镜面上映照出女巫苍白的脸色。

女巫没有管碎掉的水晶球,提起厚重的黑色裙摆,踩着水晶头碎片匆匆跑出屋子。

安迷修。

女巫有些绝望的在心里大喊着。

对不起,我来晚了。

“安德鲁,我求你,救他。”

“殿下,不用您求,我也会尽力而为。”

女巫有些怨毒地看了站在一旁强装镇定的皇子,琥珀色的眸子里柔光不再,满是尖锐刻薄的怨恨。

安迷修,你醒一醒好不好。

要是我当初认真学会了治疗术,或者偶尔翻阅一下,那该多好。

“安德鲁,你们巫师一族不是有很多秘术吗?”

“我明白,殿下,不,陛下,呵呵呵。”

“啧,别用这个恶心的称呼叫我。”

“您现在知道恶心了?那他为您付出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他……谁管他啊……我又没求他。”

“请把他交给我。”

“不可能,他将随我回宫,我要召集全国最好的工匠为他打造一口水晶棺,等着你回来的那天,带着起死回生之术。”

骄傲了一辈子的女巫,一直不曾向雷狮低头的女巫突然压抑不住眼中的泪水。

奇怪,她居然会哭啊。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想着。

她缓缓跪在未来的国王面前,用一种屈辱的姿态,朝他重重地磕了三下头,直到额头渗出血丝。

“我求您,放过他吧。”

他这辈子已经很累了,我想他一定不愿意再回皇宫了。

女巫无声的祈求着。

我不想逼您。

他估计也不愿意看到我们自相残杀。

“答应她吧雷狮,这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布伦达,你这次难得说对了。”


x

「你们愿意为王国献上最后一份忠诚吗?」

「我要你们,带着你们的家人,去王国最遥远的南边,那里有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布鲁克会在那里等着你们。」

「你们要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作为补偿,我会尽力满足你们一切要求。」

「谢谢,我的骑士们。」

一周后,新国王登基,宫廷内大换血,叛军与逆臣该被杀的杀,该被囚的囚。原本效忠于皇家的骑士团一夜无了踪迹,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批年轻的骑士。

新王和他美丽贤淑的王后走在王宫主殿前长长的红地毯上,准备参加加冕仪式。

天上突然开始下起了白玫瑰,纷纷扬扬如初冬的新雪,最后厚厚的一层盖在王国的每一寸土地上,花瓣的馨香钻入人们的五脏六腑,吐出的气息都是芬芳的花香。

而在遥远的村庄里,女巫将青年安放至一口水晶棺中,那里没有白日梦与不老歌,所有的过往都会尘封在历史中。

第一年的时候国王来到女巫的屋子门口,请求女巫让他见骑士一眼。

女巫冷淡的说:

如果没有他,您是坐不上这个位置的,等哪一天您不是国王了再来见他吧。这屋子已经被我布下了重重法阵,您是没有办法的。除非您现在就退位。

国王沉默了许久。

女巫望着国王的背影,瑰丽的夕阳洒在村庄的石板路上,国王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果然世人都逃不开这些。


x

陛下,您知道吗?

那只狐狸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小王子一面。

女巫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匆匆赶到骑士身边,焦急的质问骑士为何不答应让她在战事里助他一臂之力。

骑士温和地对她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莫妮卡,我不希望你背负太多罪孽和鲜血。而且,你要相信我,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女巫又看见年轻的皇子面色阴沉的走来,一言不发直接掐住了骑士的脖子,另一只手指着她不客气的问骑士:

“你为什么不让这个女人参战?难道你也不希望我赢吗?你也要背叛我吗?”

骑士任由皇子掐住自己有些脆弱的脖颈,艰难的回答道:

“殿下,这不公平,我……不希望以这种方式取胜。”

请您相信我啊。

他哑声说出最后一句话。

皇子冷冷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你是傻子吗?我可不敢保证叛军不会使诈。

女巫的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她生怕下一秒她会控制不住自己。

“好,姑且信你。”

皇子松开对骑士的桎梏,冷眼看着骑士猛烈的跪在地上咳嗽,暗紫色的眸子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忍。

女巫看见了。

骑士狼狈地跪在地上,他倔强地用一只手撑着地面,不顾泥土与灰尘。

然后,骑士缓缓地抽出自己的佩剑,捧在手上,双手举过头顶,低下头,轻声对他所尽忠的皇子说:

殿下,我永远不会背叛您。

皇子叹了口气,眉渐渐舒展开来,原本波涛汹涌的紫眸此刻平静下来,他扶起骑士,为骑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那你便去吧。”

骑士笑了笑,嘴角有一个小小的酒窝,浅靛色的眼眸里似是春风十里冰雪初融。

他微微鞠躬,是对皇子保证,也似乎为了让女巫安心。

“等我回来。”

但「等我回来」这句话往往不会实现。




x

莫妮卡,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中年国王静静的看着女巫。

女巫一只手放在水晶棺上,一只手把玩着自己的墨发,垂眸盯着地面。

然后她开口说:

“没错,我爱过他,我爱过安迷修。”

女巫顿了顿,似乎不准备给国王接话的机会,然后接着说:“但我对他的爱是依赖的爱,是不完美的爱。同样,您也爱他,但您的爱是占有的爱,是认为他永远不会离开你,是怕他会离开你,又不愿意面对的矛盾的爱。”

“我们都不配谈爱。”

“没错,说到底我们只不过是奢求美好之物的可怜虫。”

那他爱我吗?他爱过我吗?

国王没有问出口,他又出神地盯着水晶棺里的骑士看了许久。

“也许他爱过您吧,只不过信仰与忠诚高于爱。”

女巫漫不经心地开口。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国王面无表情地问道,语气却有些孤注一掷的感觉。

“那倒不是,前段时间我感知到他的转世就在这片王国的土地上,你来之前我用水晶球预测了一下,在你回去的路上会碰到他。”

女巫突然抬起头,目光幽深。

「现在他的年岁不大,在人类中算是小孩子。」

女巫见国王愣在原地,缓缓补充道。

“好……好,谢谢你,莫妮卡。这样我就放心了。”

“您就在村里的旅店休息一晚上吧,明天我就不送您了。”

祝您一路顺风。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国王便起床,他的外套上还带着水汽,穿上身有点潮湿,但国王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简单的朝早起的村民告别后,又去了女巫的屋子旁一趟。

他最后认真地看了一眼这间令他魂牵梦萦了三十年的小木屋,然后踏着晨曦雾霭,消失在石板路的尽头。

女巫一直站在窗边。

女巫突然看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银月光洒满屋顶,王宫内的池塘被夜风撩起阵阵涟漪,萤火虫飞在玫瑰丛中。少年骑士长吁一口气,将薄薄的书本合上,他的眼神温柔又真诚,朝着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的三皇子笑了笑。

“殿下,今天就到这里吧。”

“嗯?哦,好吧,你退下吧。”

年幼的皇子摆了摆手。

骑士微微鞠躬,脚步轻缓地踩着柔软的地毯离去,正准备带上房门的时候皇子突然开口道,“明天把这个故事重读一遍吧,前面有些地方我没有认真听。”

“好的,殿下。”

骗人,你明明一字不落的记下了。


x

雷狮穿过开满蓝色毛茸茸蒲公英的平原,穿过亮紫色的长夜,风信子的香味一路绵延开来,黎明时银灰色的星河在天空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雷狮突然觉得很疲倦,这是他几十年的生命中前所未有的一次,整个人就像是苍老了许多。

人总是逃不过伤痛与死亡。

雷狮经过一座小镇的时候看到几个小孩坐在大石头上读书,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孩子看起来比其他孩子稳重一些,他有着一头亚麻色的短发和令雷狮神经一紧的浅靛色眼眸。

那个孩子捧着一本书,语气轻柔温和,他缓缓的念道:

「你所居住的星球上的人们,在同一座花园培育了五千朵玫瑰——却无法从中找到他们所要寻找的东西。但是,他们所寻找的,其实是可以从一朵玫瑰花或一滴水中找到的。然而眼睛往往是盲从的。人还是必须用心去看。」

……

「狐狸说:如果你驯养我,那我的生命就充满阳光,你的脚步声会变得跟其他人的不一样。其他人的脚步声会让我迅速躲到地底下,而你的脚步声则会像音乐一样,把我召唤出洞穴。」

……

「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漫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雷狮的眼眶一瞬间有些干涩,他感觉自己的感官几乎麻木了,唯独只剩下听觉,清晰的听见那个孩子的声音,他听着他慢慢地读完了一句又一句,回溯着小王子与狐狸邂逅的时光,还有星星,他的那颗死掉的星星。

雷狮不知道自己在他们附近站了有多久,只知道最后那个孩子似乎看出他有什么疑惑,静静的在原地等他。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喉咙有些发度,舌尖苦涩的铁锈味久久不散,他问那个孩子叫什么,过得怎么样。

那个孩子礼貌的冲他笑了笑,然后回答道:

“每天都很开心,谢谢您,先生,我叫安……”

突然远处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女声。

“小修,该回家了。”

雷狮下意识抬头望去,远处的那个女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袍子,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双看不清神情的眼睛。

那个孩子朝雷狮挥手告别,然后朝女人跑去。

雷狮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街道中心的小喷泉还在喷出细细的水流,几朵孤零零的鹅黄色小花飘在水池里,雷狮从有着微微涟漪的水面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那个生来桀骜不训的皇子,到最后茕茕独立孑然一身的皇子。

这样,也好。

雷狮僵硬地笑了笑。

他该启程回去了,王宫里还有他温柔体贴的妻子和优秀的子女,寝宫里的熏香应该换一下了。

那里是他一辈子都逃不掉的归宿。



x

孩子牵着女人的手,犹豫的悄悄打量女人很久后,还是忍不住抬头轻轻地问女人:“您为什么要让我说谎呢?那位先生看起来很痛苦。我不应该骗他,我根本就不叫安……”

女人揉了揉孩子的头发,“这是他欠别人的。”

她叹了口气,递给孩子一小袋金币,自言自语的喃喃道:“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正确。”

孩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女人将孩子送回家,孩子的母亲想要留下她吃饭,她委婉的谢绝了。

女人,莫妮卡走出小镇,漫无目的走过来时的路。

突然,她开始无意识地奔跑起来,她跑过低矮的幽绿色灌木丛,跑过铺满乳白色鹅卵石的干涸河床,她穿过茫茫荧光绿色的季风,穿过瑰色的晨昏线,一直跑到裹在头上的布条散开,露出原本墨色的长发,直到跑过海洋自然法则失败沙漠开始的地方。她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从此再也没有人在王国版图上遇见过她,也再也没有人听闻过她的消息。




Fin.

①出自石黑一雄的《远山淡影》。

②小王子曾问过狐狸,“那么从我驯养你的过程中,你没有得到任何快乐吗?”

③④⑤出自《小王子》



补:最后两段写法来源于加西尔马尔克斯的《纯真的埃伦蒂拉和他残忍的祖母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2017-11-15 热度(5592) 评论(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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